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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不向北》—第一章暗灘(二)
作者:伍岳風(fēng) 時間:2007-11-23 字體:[大] [中]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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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戶不吃我們就不錯了,這年頭誰不知道做廣告難哪?!”王天成哭喪著臉嘆了口氣,“做人難,做廣告人更難,做一個既能蹭到飯吃,又能恪守尊嚴(yán)的廣告人是難上加難!”
房間里又是一陣沉寂,大家都在頭腦中繼續(xù)搜索著可吃的對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眼看著就快到了中午……
“向東,你就不能為大家做出點兒貢獻(xiàn)?”王天成突然抬頭,“誰不知道現(xiàn)在電視媒體特火,建軍就是累吐血了,一個月也寫不出篇稿子來,你一天至少就得在三五個飯局之間流竄吧?那些關(guān)系現(xiàn)在不吃,你還想留到下輩子去呀?”
張建軍突然站起身來,裝模作樣地和王天成用力握了握手,面容莊重地說:“謝謝你天成,你今天真是說出了我們的心聲。 闭f罷,又換了一副義正嚴(yán)詞的模樣對徐向東慷慨激昂地說:“就是,真該吃你了,我們的要求不過分哪!哥們兒那些飯局,你一次沒落,回回吃得上吐下瀉、跑肚拉稀,今兒也該輪到我們哥兒幾個敗敗火了!
徐向東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睛,一臉冤屈地申辯:“別站著說話不腰痛,我還少貢獻(xiàn)了?上回食通天酒樓你們誰沒去呀?瞅瞅你們那副吃相,后來人經(jīng)理問我,他們是吃飯的還是要飯的呀?這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詆毀咱改革開放,繁榮昌盛的大好形勢嗎?”
“你還好意思說呢!哥兒幾個都是嘴飽了肚子沒飽……”
“反了他了,他們還敢罵人……”
屋子里頓時傳來了一陣暴風(fēng)驟雨般的吵鬧聲……
“靜一靜,大家靜一靜!”王天成擺了擺手,大義凜然地挺身而出為徐向東解了圍。
見眾人的勢頭都已平息,他便和顏悅色地拍拍徐向東的肩膀:“我替哥兒幾個衷心地感謝你為蹭吃蹭喝事業(yè)所作出的杰出貢獻(xiàn)!說實話,對你這種大公無私的精神,我們?nèi)际强丛谘劾,暖在胃里?山裉斓那闆r實在太特殊,大伙激戰(zhàn)二十余小時,早就肚子里空無一物,三根腸子至少二兩根半都不干活兒了,二萬五千里長征也不過如此吧?向東同志,組織相信你,你再仔細(xì)想想,看有沒有可吃的,哪怕是饅頭稀飯,煎餅果子也成啊!”
徐向東又皺著眉頭,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最后,愁眉苦臉地雙手一攤:“要不你們干脆把我吃了吧!”
“哎,對了!你前幾天不是剛拍了一保健內(nèi)衣的破專題片嗎?還說那發(fā)明人是一‘海歸’!睆埥ㄜ娡蝗惶似饋。
“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兒,你讓我想想。”徐向東撓著頭,皺著眉,露出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須臾,他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沒錯!是有這么回事兒,那哥們兒是我一高中同學(xué)姐夫的姐夫的小舅子家的鄰居,剛從俄羅斯回來。”
“我們不管他是哪的‘海龜’,我們就關(guān)心他能不能吃?”
徐向東一瞪眼,堅定不移地回答:“太能吃啦!誰要說他不能吃我跟誰急!那‘海龜’忒不起眼,你要是不提,我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來!
張建軍笑道:“那就趕緊走吧!去晚了,吃屎恐怕都趕不上熱乎的了!”
話音未落,屋里頓時傳來了一陣穿帶夾雜著喧嘩的聲音……
“等等……”徐向東忽然大叫了一聲。眾人都驚訝地隨著聲音把目光轉(zhuǎn)向了他。
徐向東一言不發(fā),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臉上流露出惘然若失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才自言自語地說:“我上哪找這哥們兒找去呀?”
“有沒有搞錯……”
“一到關(guān)鍵時候就掉鏈子……”
“趕緊找找通訊錄……”
屋子里頓時又炸開了鍋……
徐向東在眾人的威逼之下,只好把自己的電話本翻了個底兒掉,那位八桿子打不著的冤大頭,真像一只潛入了“海底兩萬里”的海龜——沓無蹤跡,音訊全無。就在大家漸漸陷入絕望的時候,徐向東的手機突然叫了起來……
當(dāng)徐向東用顫抖的手掛斷電話的時候,大家都看到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喜悅的表情——那是一種絕處逢生后的喜悅。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徐向東得意洋洋地晃著腦袋,“沒想到這小子自己撞到槍口上了!
“誰呀?”眾人五官變形,異口同聲地問。
“那俄羅斯的‘海龜’呀!”徐向東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與激動,說話帶著顫音,“他告訴我晚上要答謝,我說甭晚上了,晚上我還有一飯局,咱就中午吧!他說沒問題,讓咱現(xiàn)在立馬兒過去。”
“今天哥們兒終于知道了,你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哪……”
“沒錯,我說什么來著,向東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從來不掉鏈子……”
眾人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語地又吹捧起了徐向東。
王天成在邊上一翻白眼,笑罵道:“你們都別裝孫子!一會兒棒殺,一會兒捧殺的,怎么都跟媒體對待咱中國足球似的……”
四人出了門,打了輛出租車直奔香格里拉飯店。
出租車上,四個人困意全消、倦意皆無,都跟注射了嗎啡一樣,一路上興高采烈,滔滔不絕地盛贊中俄兩國人民的友誼世代相傳、萬古長青。
一會兒工夫,出租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酒店門前。待者畢恭畢敬地打開車門,他們四個目不斜視,氣宇軒昂地走進(jìn)大門。
酒店的大堂氣派豪華,柔和的燈光讓人的雙眼倍感舒適溫馨。電梯門廳前,幾個穿帶整齊、皮鞋光可鑒人的先生女士們面無表情地等候著電梯。一個行李員費力地推著一輛裝滿各種款式箱子的行李車正要進(jìn)入電梯,等候電梯的那些人像見了耗子一樣,紛紛退開,唯恐避之不及。王天成幫他按著呼喚鈕,一邊道貌岸然地稱贊:“勞動者是最美地人……”
電梯在十八層停下,他們四個面色蒼白,蓬頭垢面地魚貫而出。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之后,便在徐向東的帶領(lǐng)下,向走廊的一頭走去。
“喲,都來啦!”一張大班臺的后面站起一個肥頭大耳,穿著一身黑白相間帶豎條紋西裝的家伙,像一匹熱帶從林中的“斑馬”一樣,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來,“來,請坐,請坐!”
他們四個人面容莊嚴(yán)不茍言笑地依次落座。
“這是我的幾個朋友:張建軍,報社的;王天成,干廣告的;那個是趙巖,搞房地產(chǎn)的。”徐向東先是隨意地介紹著自己一行的“狐朋狗友”,然后又看了看那個人皺著眉說,“這位是……嗯……”
“高智!”肥頭大耳的男子滿臉堆笑著自我介紹,“高大的高,智慧的智!币贿吔o他們仨遞上名片,一邊對里屋喊了一聲,“許秘書,快給客人倒茶!
俄頃,從屋里款款走出一位擁有魔鬼身材,天使面容的時尚女郞。二十多歲的模樣,手托著茶盤,臉上帶著嫵媚的笑,客客氣氣地給每人奉上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西湖龍井”。然后,又轉(zhuǎn)身回到了屋內(nèi)。
四個人,八只眼睛,隨著那妙齡女郎的身影不停地游走。臉上的表情也由最初的興奮,漸漸地轉(zhuǎn)為失望。那樣子就像是剛剛擺在面前的一道美味佳肴,還沒來得吃就被突然從天而降的丐幫弟子給搶走了一樣。一會兒工夫,女郞又從屋內(nèi)走了出來,眾人的臉色也由蒼白迅速地變?yōu)闈q紅……
女郞走到高智身旁,伏在他的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高智會心地點點頭,然后對眾人說:“走!咱們下樓邊吃邊聊吧!”
眾人一聽,那表情儼然就像是處在水身火熱中的勞苦大眾,忽然聽到了打土豪分田地的喜訊一樣,興高采烈、毫不遲疑地起身便往外走。張建軍故意慢了一步,朝那個女郎擠了一下眼睛:“妹妹,你不去呀?”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張建軍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走出房門,小跑了兩步追上了正在等電梯的“大部隊”。
餐廳里,幾個人一邊在等著上菜,一邊唏溜唏溜地喝著茶水閑聊。
“……有一句話怎么說來著,‘不做總統(tǒng)就做廣告人’!看來這廣告人是僅次于總統(tǒng)的職業(yè)呀!那簡直就是高尚的代名詞了。”高智興致勃勃,眉飛色舞地稱贊著王天成。
“這話您能信嗎?在國外什么樣我不知道,可在咱中國,廣告人基本上就是騙子的小名!蓖跆斐陕冻鲆桓辈恍嫉谋砬,口若懸河地比劃著,“三五個人的草臺班子就是一公司,隨便找一名目就能滿大街的拉贊助,腦袋瓜子削尖了四處扎錢。而且最厲害的一點就是,能把任何一池子清水給攪和渾了,這個林子里可是什么鳥兒都有?您搞企業(yè)的您最清楚,是不是那幫拉廣告的見了您就跟蒼蠅見了血似的?”
高智還沒來得及回答,徐向東急忙在邊上笑著接過了話茬:“高總,您甭聽他瞎說,如今這廣告公司也分三六九等。他說得都是不入流的下三濫,廣告業(yè)雖然曾經(jīng)臟、亂、差過,可現(xiàn)在隨著市場經(jīng)濟(jì)的深入發(fā)展,再加上一些外資公司的紛紛涌入,這個行業(yè)也在不斷地完善和規(guī)范。”
王天成一聽,順?biāo)浦鄣匕言掝}轉(zhuǎn)向了徐向東:“高老板,要說這高尚啊,咱還得說是向東、建軍他們干的這一行——記者。多牛啊!人送綽號——無冕之王,到哪人家不給面子呀?要說萬眾矚目那是夸張了點兒,可到哪個單位采訪不是白吃白喝外加白拿呀!”
“你是夸我還是罵我呀?”徐向東、張建軍異口同聲地佯怒道。
“我真得批評你們倆,怎么連好話賴話都聽不出來了呢?”王天成一臉嚴(yán)肅地說,“要不,你們讓高總說說!
高智誠惶誠恐,一臉虔誠地說:“不瞞你們說,我打小兒的理想就是當(dāng)一云游四方、通曉天下的記者。那種感覺多好!鐵肩擔(dān)道義,一筆定乾坤。但沒想到愣是讓‘四人幫’給耽誤了。壯志未酬心先死,我是干什么都沒勁!沒辦法,硬著頭皮經(jīng)了商,可我還是打心眼兒里就喜歡記者這一行,見了你們就跟見了親人解放軍似的!
徐向東擺著手,一臉委曲地說:“您可千萬別往火坑里跳,我這現(xiàn)在后悔還來不及呢!您看我們平常跟個人似的,其實我們的心里特迷茫、特郁悶,沒事兒的時候還總跟自個叫勁,哭著喊著的盼著有朝一日咱也能款一回。”
張建軍也一本正經(jīng)地邊上幫腔:“是啊,高老板!您說我們沒錢沒勢、沒車沒房,沒臉沒皮,沒心沒肺,沒家沒業(yè),整個一要什么沒什么,哪點兒能跟您比呀?”
“你看見他了吧?”徐向東指著坐在一旁的趙巖,煞有介事地說,“我這哥們兒原來跟我一單位。人家現(xiàn)在可以說是迷途知返,徹底覺悟了,毅然轉(zhuǎn)行當(dāng)白領(lǐng)去了,現(xiàn)在就數(shù)他混得最出息。”
“誰是白領(lǐng)。堪最I(lǐng)還是人嗎?你別看一個個穿得人五人六,氣宇軒昂的,那都是表面現(xiàn)象,屬于虛假繁榮!壁w巖扯著脖子,自我解嘲地反駁道,“誰心里苦誰自己明白。你們想啊,朝九晚五的往辦公室一呆,跟蹲監(jiān)獄似的。成天跟電腦死磕,和電腦在一起的時間比兩口子在一起的時間都長。腰椎、頸椎、脊椎,沒一個地方?jīng)]毛病的;視神經(jīng)、面神經(jīng)、外加坐骨神經(jīng)沒有一根神經(jīng)是精神的;開不完的會,加不完的班,熬得你是筋疲力盡、心力交瘁,不知道多少成千上萬的白領(lǐng)連死的心都有了。還是你們好——多自由自在?”
“是啊,是。w跟究底一句話,其實,你們哥兒幾個的職業(yè)都挺讓人羨慕的。”高智點頭不迭地稱是。
服務(wù)員把菜陸陸續(xù)續(xù)地端了上來。
王天成一伙頓時餓虎撲食般張牙舞抓,咧開大嘴狼吞虎咽地胡吃海塞起來。
高智好像被這幾個家伙的吃相給嚇著了,端著酒杯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他晃了晃腦袋,回了回神,好不容易趁他們咀嚼的間隙忙端起酒杯沖徐向東說:“徐先生,非常感謝你上次的關(guān)照,并且今天又讓我認(rèn)識了這幾位新朋友。來,我敬您和大家一杯!我先干為敬,諸位隨意!闭f罷,一仰頭喝光了杯中的酒。
眾人也一起舉杯干了。一會兒工夫,桌上的酒瓶便空了大半。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隨著酒精和熱量的迅速蔓延,雙方的談話也開始在友好熱烈的氣氛中多了起來。
“高老板,我聽向東說您是搞藥的?”王天成漲紅著臉問道。
“也不能說是藥,是保健品!”高智笑著點點頭。
“聽說您自己是發(fā)明人?”
“我是子承父業(yè),產(chǎn)品是家父發(fā)明的!”
“噢,那您的產(chǎn)品到底是什么呀?”
高智神秘地笑了笑,然后一字一頓地說:“聽說過五大發(fā)明嗎?”
“聽說過,小時候老師講過,造紙術(shù)、印刷術(shù)、指南針,還有火藥……”王天成心不在焉地回答。心中暗想:哼!把我當(dāng)文盲了,誰不知道“四大發(fā)明”。
“哎喲,不對!”王天成叨咕到這才驀然一驚,還以為真是自己聽錯了,“應(yīng)該是四大發(fā)明吧!”
“算上我這個不就對了嗎!”高智一本正經(jīng),語重心長地說,“其實,我都不好意思說,這個發(fā)明簡直就是改寫了人類的歷史和命運,讓無數(shù)的肥胖婦女從痛苦中解脫出來。無須節(jié)食,更不用吃減肥藥,讓苗條性感,玲瓏剔透的身材隨時可以展現(xiàn)出來,不夸張地說,家父的名字可以和牛頓、福特、愛因斯坦并列而毫不遜色!
屋里頓時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眾人瞪著眼睛齊聲問道:“您的產(chǎn)品到底是什么呀?能產(chǎn)生這么偉大而深遠(yuǎn)的意義!
“挺好內(nèi)衣,一穿就變……”高智一臉輕松,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話。
“什么?”幾個人紛紛驚呼,瞠目結(jié)舌地張大了嘴,五官迅速擠成一團(tuán),愣模愣眼地盯著高智。
趙巖撓了撓腦袋,回過了神,百思不解地問道:“高總,這內(nèi)衣怎么也成保健品了?”
高智笑了笑,諱莫如深地低聲說:“現(xiàn)在的消費者精明著呢!你要是不跟保健品搭上邊,他們能信這功能嗎?”
趙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諂媚地笑道:“您太厲害了,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出真知啊!哪天有時間您可得好好給我上上課,我原來還自認(rèn)對銷售的理解挺深呢,聽您這么一說,我都不好思跟人說自己賣過房子了!
高智給王天成上了非常生動而重要的一課。在中國,像高智和他這樣的企業(yè)還是為數(shù)不少的。
直到這時,他才深刻地意識到公司為什么一再強調(diào),要在“策略”上給客戶指引,什么時候客戶部的每一位員工都能成為客戶的“營銷顧問”時,“精藝”才會在廣告界擁有無與倫比的競爭力。
策略是什么?
策略既是方向也是方法。方向決定方法。
在營銷傳播中,策略不僅要找出方向,也要給出解決問題的方式與方法。
那么所謂成功的策略是什么?
或許就像高智和他的產(chǎn)品一樣,是在一個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用合適的方式面對合適的人所展開的一種真誠的虛偽;
那失敗的策略呢?
王天成想:或許是在一個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用錯誤的方式對錯誤的對象所表達(dá)的一種沒人需要的真誠。但無論如何,“謀事在人”這或許應(yīng)該是一個我們所要共同遵循的定律。
飯局結(jié)束,高智把他們幾個人送到了酒店門口。
出于禮貌,徐向東非?蜌獾卣f:“高總,您請回吧!這個發(fā)明實在太偉大了,有空我們一定去拜會一下‘令尊’!”
“好說,好說!有機會咱們再聊!”高智眉開眼笑地?fù)]著手。
“再見,再見……”眾人也紛紛揮手告辭。
“徐先生!”高智剛掉頭走了幾步,又轉(zhuǎn)過身來。
徐向東聞訊小跑幾步折了回去。
高智露出一副臊眉搭眼的樣子,低聲問道:“您剛才說的‘令尊’到底是誰呀?”
“跟您剛才說的‘家父’是一個人!”徐向東聽了之后,目瞪口呆地怔了好半天。在這一瞬間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哭笑不得,不知所措。他一邊回頭向王天成他們走去,一邊嘴里喃喃地念叨著:“挺好內(nèi)衣、海龜高智,都夠牛的……”
“精藝廣告”新來的總經(jīng)理叫劉原。英文名字弗蘭克。
這是一個帶著金絲框眼鏡,面色終日陰沉不定,目光始終陰冷無比,一天24小時,1440分鐘不見笑容的中年男子。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备ヌm克走馬上任后所頒布的第一項制度就是:讓公司的每一位員工都給自己起一個英文名字,無論是管理層之間,管理層與員工之間,還是員工自己之間都必須以英文名字相稱呼。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目的有兩點:一是體現(xiàn)合資公司的國際化趨勢,讓人感覺更職業(yè);二是這種稱呼可以縮短管理層與員工之間的距離。
王天成對此頗不以為然。首先,他認(rèn)為名字無非是一個代號,拿名字說事兒,換一個名字就如何如何,這干脆就是自己忽悠自己。
可既然是王八的屁股——龜腚(規(guī)定),他也就硬著頭皮給自己起了一個俗不可耐的英文名字——麥克。
其次,他認(rèn)為:如果是中美合資或中英合資的話起個英文名字到也說得過去?上袼麄児镜暮腺Y方只是個港商,而香港本來就屬于中國人民,那就該堂堂正正的叫中國名。出那些不倫不類,不香不臭,不痛不癢的餿主意干嘛?踏踏實實地做點兒實事比什么都強。
第二項規(guī)定是:在公司日常乃至與客戶的交流中必須強制使用48個英文單詞。大都是與營銷和廣告相關(guān)的詞匯。譬如:Marketing(營銷)、Sales Promotion(促銷)等等。公司為此還專門給每位員工發(fā)了一張中英文對照表,而且要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進(jìn)行統(tǒng)一考試。
弗蘭克說,這個舉措可以讓客戶感覺到公司更專業(yè)。
這一點更讓王天成不能容忍,專業(yè)不是感覺出來的,而是你做出來的,是要用廣告效果來證明的,這種自欺欺人的表面文章一點實際意義都沒有。還有,溝通的目的是達(dá)成共識。客戶不全是英語六級,這么專業(yè)的名詞別說是英文了,就是用中文表述也難免讓一些不是科班出身的客戶存在理解上的偏差。弄了半天,強制使用這些英文單詞的目的不是想讓客戶聽得懂、聽明白,而是非要讓他聽不懂、聽不明白。難道只有讓客戶不懂,不明白的時候他才會認(rèn)為這家公司專業(yè)?真是搞不懂這是什么混蛋邏輯。
還有一點,讓王天成覺得更別扭的就是弗蘭克在說話的時候,慣用一種漢語夾雜著英語的表達(dá)方式。例如:
“這個Case(個案)我們一會兒再研究一下!
“我們要在Marketing(營銷)領(lǐng)域為Client(客戶)提供有效的全傳播解決方案!
王天成也曾暗地里打探了一下弗蘭克的底細(xì)。得到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是:第一,徹徹底底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第二,英語爛得一塌胡涂,糗得亂七八糟。
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要不就全用英語,再不就全用漢語,這種不土不洋、不倫不類、不中不外、不香不臭,不說人話的方式一聽就混身直起雞皮疙瘩。偽軍就是偽軍,想當(dāng)美軍的辦法多了,這么裝下去,到頭來只能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王天成開始暗暗擔(dān)憂,這種形式主義作風(fēng)一旦無休止地蔓延下去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他把這邊的情況跟此時已任“沈陽精藝”的總經(jīng)理張超通過氣。張超也很著急,他說在全國的體系中,只有北京公司是按弗蘭克提出的制度運營的,而且弗蘭克也在董事會上夸下海口:如果成功的話,要把這種模式作為一個樣本在全國各分公司推廣。張超還說,這種行政制度只是一個開始,以后在其他方面還會有更多的政策出臺,你要好自為之……
王天成非常清楚,要想在一個環(huán)境繼續(xù)生存下去,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能夠改變整個環(huán)境;二是改變那些你能改變的,適應(yīng)那些你不能改變的。
“先呆一段時間,看看情況再說吧……”王天成憂心忡忡地做了一個決定。
這天,弗蘭克把王天成叫到他的辦公室。
“麥克,有個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备ヌm克的一雙眼睛在鏡片后閃著一絲陰冷的光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
王天成覺得很不自然,他稍稍放松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什么事?”
“是這樣,公司新來了個廣告系的畢業(yè)生,我想先讓她去客戶部見習(xí),你實戰(zhàn)經(jīng)驗多,專業(yè)水平高,好好帶帶她。”沒等王天成表態(tài),弗蘭克便按了一下桌上的電話機,“Marry,請你讓葉小姐進(jìn)來一下!
王天成雖然臉上沒動聲色,可心里實在很不爽:這哪是商量的態(tài)度?分明就是讓我去執(zhí)行他的命令。你也沒聽聽我的意見,也沒問問我有什么困難,就冒然做出決定,架子未免也太大了吧!既然你先不尊重別人,也別想讓人尊重你。
一會兒工夫,秘書瑪麗領(lǐng)著一位清純靚麗的少女走了進(jìn)來。
王天成只覺得眼前驀然一亮,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來那個女孩子:一頭亮麗烏黑的長發(fā)很自然地垂落在肩上,就跟洗發(fā)水廣告里的女模特似的。皮膚白晳嬌嫩,一雙眼睛像一灣山泉水一樣清澈透明。上身穿了一件“Only”的白色上衣,下身穿著一條“Levis”的牛仔褲,腳下穿了一雙“Puma”的休閑鞋,斜肩背著一個磨砂皮的休閑背包,整體給人的感覺:青春,特青春,非常青春。
弗蘭克臉上毫無表情地介紹:“這位是葉小晶,廣告系的高才生;這位是客戶部的王經(jīng)理,英文名字麥克!
王天成忍著沒有動,只是向葉小晶微笑著點頭示意,他這是做給弗蘭克看的。隨之,他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弗蘭克聽的,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這么漂亮的女孩兒,交給我?guī)隳芊判膯??BR> 弗蘭克依舊面色陰沉,把身體緊緊地靠在椅背上,手里一直把玩著一只“萬寶龍”的簽字筆。
他看了一眼王天成,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王天成的面色霍然一變,心想:這人也太沒有幽默感了。
“噢,沒什么意思!我是說我的工作太忙,沒有時間帶新人!”王天成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
弗蘭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那樣子似乎要把王天成給生吞了一樣。王天成的臉上又重新展現(xiàn)出了那種習(xí)慣性的微笑,毫不畏縮地看著弗蘭克。
辦公室里的空氣在一剎那仿佛停止了流動,四周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旣惒恢氲恼驹谀牵拖褚痪咔杲┦粯哟羧裟倦u一動不動。
“師父,您就收下我吧……”一旁的葉小晶突然跳了過來,一把抓住了王天成的胳膊搖晃著,用一種調(diào)皮并略帶懇求的目光看著他。那樣子簡直就像一個小孩子看見了心愛的玩具,非要讓大人掏錢買一樣,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矜持和做作。
王天成一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弄懵了,這樣的場面是他完全始料不及的。他只覺得一股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自己似乎難以抗拒這種無法用語言說得清的力量。
“弗蘭克今天對我的態(tài)度讓我對這個總經(jīng)理的印象更是大打折扣,而自己狂放不羈的性格又針鋒相對地撅了弗蘭克一道,這讓大家都很下不來臺,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王天成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大腦在那一瞬間飛速地運轉(zhuǎn)著,因為無論如何也不能這么僵著。
“人家畢竟是一個女孩子,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當(dāng)眾拒絕。那樣一是顯得小氣,二是讓弗蘭克更下不了臺,不管怎樣他畢竟是公司的總經(jīng)理,跟他搞得太僵也不好……”
想到這,王天成輕輕地掙脫了葉小晶的手,輕描淡寫地說道:“別著急拜師,你先到客戶部干一段時間再說吧!”
葉小晶的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一口一個師父點頭不迭地稱謝,那樣子讓王天成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站起身看了弗蘭克一眼,淡淡地說:“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一會兒還要到客戶那邊去一趟。”
弗蘭克冷冷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王天成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公室。葉小晶也一溜小跑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出了門。就在門關(guān)上的那一瞬間,弗蘭克陰沉的臉上似乎浮現(xiàn)起了一絲冰冷刺骨而又耐人尋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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